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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睦共生的上海经验

发布日期:2015-11-26

纳日碧力戈

 

 

上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所设上海务和元代建县,少数民族从一开始就为建设上海做出贡献。1275年元军将领沙全(穆斯林)任华亭军民镇守官;1292年,在知府仆散翰文(女真人)奏请之下,“割华亭东北5乡为上海县”。从抗倭、太平天国到辛亥革命,从抗日救亡到反内战,少数民族积极参与,自觉奉献,不遗余力。如副市长翁铁慧所说:“上海的历史是各族群众共同缔造的英雄历史,上海的光荣属于各族人民。”城市文明需要持久培育,积少成多,层层叠加,不可能一蹴而就,唾手可得。上海文明有丰厚的人文积淀,点点滴滴,涓涓细流,汇成大海。

 

《淮南子》有这样一段话:“夫形者,生之所也;气者,生之元也;神者,生之制也。一失位,则三者伤矣。”又说:“形者生之舍也,气者生之充也,神者生之制也”。各民族在上海的和睦共生,从饮食餐饮的“形物”层面、人文道德的“精神层面”到礼尚往来的“元气”层面,形成充满活力的人间生态。上海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互联相通的大都市,文化多元,生活丰富,经济多样,服务规范,讲信用,讲理解。上海的“上”,是人文至上的“上”;上海的“海”,是海纳百川的“海”。人文至上,海纳百川,形神相连,天地沟通。在这样一个人文汇聚、有容乃大的万象世界中,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,少数民族汇集于此,活跃在上海政治、经济、科技、教育、文艺等各个领域,他们中有的担任长江学者、博士生导师,有的担任各级领导干部、学院院长、研究中心主任。他们把自己的才华奉献给上海,上海回赠他们的是自信和尊严。上海早在1996年就开始探索社区建设和管理的新机制,在与少数民族群众最近,接触最密切的社区推动民族团结工作。近20年来,上海市先后召开6次社区民族工作表彰会,产生了646个先进街道(乡镇)、社区和单位,表彰了128个先进个人,调动积极性,强化基层工作,形成“党委领导、政府负责、社会协同、公众参与”社区民族工作格局,取得了较好的成效。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提出要争取人心,促进民族团结。于1991年成立的上海少数民族联谊会,秉持“重在平时、重在交心”的理念,经过20多年的发展,已有50个团体会员单位、3000多名联络员,形成了覆盖全市17个区县和各大系统的网络。随着更多少数民族人口进入上海,少数民族联谊会的角色会更加突出,工作会更加繁多,联络会更加广泛。

 

罗尔斯曾提出“重叠共识”的观点,各种见解协商对话,求同存异,找到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重合点,即“重叠共识”,而不是谁吃掉谁,谁战胜谁,不是你死我活,而是礼让共赢。这是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“中和”观,符合古人的中庸之道,也符合沪上的民间情理。上海是一个文明窗口,它对外展示中国人的文明,对内鼓励公民的主体参与,对内对外推动协商对话。无论中外,无论是语言差别还是文化差别,无论是信仰差别还是习俗差别,都需要把沟通理解、学习包容作为人际交往的基本原则。凡事要讲礼貌,要互相礼让,要懂得让步的艺术,只有付出才有所得。费孝通教授晚年提出“人富了之后怎么办”的问题:过去是科技兴国,以后要艺术兴国。艺术的核心是“美”,“美”的核心是“韵”。“韵”就是节奏,做人要有节奏,有了节奏就掌握了做人的艺术: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;人所不欲,勿施于人,凡事适可而止,不能强人所难,这些都是做人的艺术。中国人好面子,也讲面子,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,及时加以表扬,得到表扬的人会反过来表扬对方,很快就进入了“美美与共”的境界。上海人遇到没有做好的事情,会道声“不好意思”;遇到不懂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的情况,也会道声“不好意思”。“不好意思”的背后是谦虚和耐心,是愿意学习和主动理解的态度。少数民族来到上海感到舒心和开心,感到自信和自豪,感到上海能够理解、容纳和帮助他们,他们也能够为上海做贡献,在这个超大城市里有自己的角色,自己的位置,有自己的尊严。同一文化内部要礼让,不同文化之间也要礼让,礼让中有美韵,礼让中有艺术。

最近两年,中央领导人提出各民族之间要“守望相助”。“守望相助“首先是尊严上的守望相助,然后是利益上的守望相助。毛泽东讲,少数民族的最大贡献是在政治上承认了中华民族,同时,少数民族地区“宝贝多”;中央政府也赋予少数民族以区域自治的地位,承认他们的政治地位,为他们制定灵活多样的优惠政策。“守望相助”就是“互守尊严”和“互利互惠”。守望相助不仅是物质上的守望相助,也是尊严上的守望相助。上海支援边疆地区不仅务实,也比较低调,比较注意对方的感受,注意从对方的角度看问题,平等待人,尊重对方。有了感情上的沟通,有了互相尊重,就有了民族团结的基础,也就有了互相帮助、利益与共的前提。著名的“彝海结盟”故事很有启发意义:红军过大凉山时,刘伯承将军和彝族头人小叶丹歃血盟誓,结拜兄弟,互赠礼品,红军顺利通过,也为后来的民族团结留下后话。

蒙古族老歌手哈扎布唱过一首著名歌曲《上海产的半导体》:“上海产的半导体是奖励给我最好的礼物,因为我劳动出色又勇敢,赶着马群放牧时它在我手上响着呢,傍晚回到宿舍里它在柜子上说话呢。”民族团结是在生活世界中,在日常琐事中,在不经意中实现和传承的。在少数民族居住的边疆地区,上海产的生活用品,从凤凰牌自行车到大白兔奶糖,都自然而然地融入当地人对于国家的认知当中。上海在许多方面支援边疆,支持少数民族生产建设和社会发展,前面提到的《上海产的半导体》就是一个生动的注脚。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参与支边支疆支内的上海人就超过200多万,在笔者熟知的呼和浩特市内蒙古地质局大院,就有来自上海的工程师和技术员默默无闻地勤奋工作,他们的子女和本地人的子女一起成长,是非常要好的伙伴,至今保持友谊;“阿拉不晓得”是朗朗上口的句子,夹杂在本地话中,诙谐幽默。仅2010年至今,上海在对口支援的新疆喀什、西藏日喀则、云南省、青海果洛州等民族地区投入的资金就达99.92亿元,累计援建项目2471个。上海在对口支援中,坚持“政府引导、市场运作、企业主体、社会参与”的运作机制,广泛动员,各界参与,互相协作,整合资源,尤其注重实效,部署到位,惠及民众,照顾急需。

内蒙古有一个广为人知的“上海三千孤儿”的故事。1960年前后的困难时期,食品极度匮乏,上海、浙江、江苏等地的一些家庭被迫将孩子丢弃,上海孤儿院最多的一天收到108个弃婴。当时上海等地的福利院有3000多名孤儿,严重营养不良,患病、夭亡时有发生。上海孤儿院向全国妇联副主席康克清告急,康克清向总理周恩来报告,请求从内蒙古调一批奶粉以解燃眉之急。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乌兰夫得知情况后,立即召开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会。会议认为,调奶粉不难,但只能解决一时困难。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吉雅泰建议,把这些孤儿接到内蒙古来,分配给牧民抚养。乌兰夫也认为,牧民缺儿少女,如果把这些孤儿送给他们抚养,既可以减去上海等地的负担,又可以解决牧民缺儿少女的问题,对将来牧区发展建设也大有好处。乌兰夫向周恩来回报此事,周恩来表示赞同。从1959年至1962年,内蒙古草原先后接纳了上海等地3000名孤儿。这件往事虽然只涉及3000孤儿,但它的象征意义却超乎寻常,不仅把地方和中央联系起来,也把上海和内蒙古紧密联系起来。这是一个守望相助的典型例子,帮助是相互的,不是单向的:你帮助我,我帮助你,在互帮互助中凝结友谊,增加信任,互守尊严。上海和少数民族地区在文化、社会等许多方面,互相学习,互相补充,互相推动,互相受益。少数民族人才流向上海,少数民族地区的资源也源源不断地流向上海,因此可以说,上海是全国各族人民的上海,正是由于全国和各族人民的大力帮助,上海得以成为今天的上海。上海的优势资源越来越多地吸引优秀少数民族人才前来工作,他们自我实现,自我提高,服务上海,回报社会。

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网络世界,在许多地方,不在场代替了在场,数字化生存成为时髦。新世纪是城镇化的世纪,也是少数民族进城的世纪。上海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大幅度增加,政府和市民要应对许许多多的新事物和新情况。例如,上海市的蒙古族从最初的600多人增加到现在的1万多人,他们中有不少人不适应社会,社会也不适应他们,相信上海市政府会着力解决这“两种不适应”。上海市的少数民族工作具有全国乃至国际范围的示范作用,高速的网络,便利的交通,频繁的流动,都更加突出了它的重要性。民族工作做得好不好,民族团结是否牢不可破,具有强大的“蝴蝶效应”,小事变大事,小爱变大爱,帮小忙就是帮大忙。

上海市的民族和睦共生的历史和现状,再一次告诉我们,少数民族不是“累赘”,不是“隐患”,更不是“威胁”。关键在于争取人心和互相交心。从“彝海结盟”到“库尔班大叔骑着毛驴进北京”,都在告诉我们如何将心比心,如何以心换心。支援边疆和支援上海是交互进行的,上海和边疆不仅要在物质上互相帮助,也要在心灵上互相呵护,要在道德上互相支持。尊重少数民族要从尊重他们的主体性做起,从尊重他们对于上海乃至全国的贡献做起,呵护他们的自信,守护他们的尊严。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是各民族和睦共生根据,和睦共生的上海经验的核心是求同存异,美美与共,不强人所难,不强行同化。如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指出,民族多是好事,不是坏事。我们要学会在差异中寻找“和声”,通过拨动心弦来寻找“重叠共识”,在“美人之美”中实现互守尊严,在“各美其美”中包容多元,在“美美与共”中实现万物玄同。

(作者系复旦大学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所所长、民族研究中心主任)